「你八月來找我的話,我可以帶你去看看我家的中元普渡」灣娘在電話那頭說著。

「欸?...可是,八月有同人....」菊一邊忙著替稿子貼上網點,一邊用肩膀夾著電話,歪著頭說話讓他不小心又貼出了輪廓一些。
「隨便你----- 嘟--------」那頭的聲音很快就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重覆的嘟嘟聲。他覺得天氣又更熱了。


那是灣娘家的大日子,菊自己也清楚。幾年前嚷著要去的也是自己,對啦對啦!雖說是自己說要去的,但你做東家的態度不能再好一些嗎?可惜這男人就是不明白為何自己在這麼冷漠的對待之下,還是每次都順著灣娘的意思。 或許就是這樣,灣娘才會每次都用這種口氣跟自己說話吧!苦笑了兩聲,身在修羅場的菊還是乖乖的去收拾行李。


到達時已是傍晚時分,在狹小的街道上到處可見推著小桌子,上頭擺滿水果、餅乾、糖果,甚至是一箱箱的罐裝飲料。每個物品上都插著香,就這麼個歪歪斜斜的插著,但每支香的煙卻都是筆直的上昇。有趣的景像。菊嗤嗤笑起來了。而燒盡的香灰落在桌上落在地上,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掉落,隨著人心願望的昇華而掉落,有種古老且莊嚴的的氣味。看著迷似的菊伸手碰了碰從固體轉變成氣體的紅心點,卻傳來一陣炙熱讓他重回現實。


灣娘在她家門口前忙著,四方形的摺疊桌上也排滿了蘋果、柳丁、三兩包的豬肉干和一大盒新東陽鳳梨酥。桌前有個小爐,上頭插著三支香,幾支未點燃的香和打火機以及一小疊金紙被擺在一旁。

「你來晚了。」灣娘依舊沒什麼表情。
「那些是?」菊指指那些香。
「待會兒師公來才要點,你先來吃飯吧!你怎麼這麼晚來,人家東西都先拿去廟裡拜了,不是明明是你說要來看普渡的嗎?你真的有心要來取材嗎?喂..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啊!」一路拖著菊進門,一路卻嘴不停歇的念著。兩人就這麼地拖拉到飯廳。


剛收完盤子,搖鈴的叮叮聲便從另一個街口傳了過來,混雜著人聲、吆喝聲,一聲比一聲接近。灣娘叫上正在看電視的菊,此時道士已走來門前,後頭還跟著兩位小童。灣娘遞給菊一支剛點上的香,也遞給了二小童一人一支。並示意菊照著自己的動作行動。只見道士又搖了兩聲鈴,嘴裡含含糊糊不知說了些什麼,用右手沾了沾左手握著的水杯,之後往空中輕彈了兩下。此時的灣娘一直是雙手持香,閉目祈求。菊慌忙也裝出個樣子,卻還是半張著眼看個那奇裝異服的道士。又搖了兩聲鈴,這時那二位童子朝著天空一拜,嘴裡似乎說著平安平安,完畢將香插入小爐中,灣娘收起菊手中的香,連同自己的一併插入小爐中。道士搖著鈴鐺走遠了,手上沒了香的灣娘,合起雙手低著頭朝道士拜了拜,而那搖鈴的叮拎聲漸漸隱沒在夜裡,一塊塊散落在黑暗裡的鈴聲,就像是誰在遠處哭泣,細細小小的哭腔,叮拎叮拎.......


灣娘拖出小小的金爐,鐵製的金爐已是漆黑的狀態,「到底要燒過幾次才會變成這樣啊...」就在菊讚嘆不已之際。灣娘的聲音響起「喂!快來幫忙啊!」只見灣娘正把金紙一張張隨意對摺,然後將鬆散散的金紙輕輕放入爐中,捏起一張金紙,打火機的火焰從角落燒了起來。小小紙片扔入金爐內後即是一場小小營火。菊幫忙著將其他的金紙扔入火中,火舌高高竄起又隨及沉靜,帶起一片片灰燼。直至所有的金紙都燒完了,灣娘拔起小爐裡的香一併丟入火焰之中。隨風舞著的橘黃色火焰在夜幕更低之際也隨之暗沉了下來。金爐內依舊是發著微溫,像隻野獸在低鳴。
灣娘盯著爐子發呆,像是在緬懷些什麼,瞳孔裡映出了溫熱的餘光,閃著、跳著,像是黑水潭裡養著幾隻飛舞的螢。尚未熄滅的細小火星亦在身旁飛舞著。菊不禁看呆了,回想起和這個女孩認識的所有經過,他看過她發狠的臉龐,看過她冰冷的眼神;看過她流淚、逞強、不甘心的表情,也看過她依偎在自己懷裡雙頰泛紅不知所措的害羞的樣子,但他從來沒見過灣娘如此悲傷又溫柔的臉,像是在撫慰初生的嬰孩,又像是在和老朋友敘舊一般,令人有些懷念的臉孔。夜風拂來,菊聽見了小小的歌聲,一聲一聲隨風送了過來「是唱給誰聽的呢?」菊在心裡問著。好輕好柔的歌聲,好像小時候照顧自己的那女人常掛在嘴邊的那首歌,說起來那女人是生的什麼樣
子?她的墳是否還在山丘上?她曾經生活過的村莊還在嗎?自己多久沒有回去那個山頭了?下次帶些饅頭去看她吧!盂蘭盆節的時候去看看吧!那裡一定是滿山的紅葉,對啦?她就叫做紅葉嗎?紅葉...紅葉...

「菊..」他想起她怎麼呼喚他的名,也憶起她每次喊菊的時候嘴邊會出現一個小小酒窩。他喜歡她身上的肥皂水味和淡淡的青草味。百年甚至千年前的記憶不斷的流入腦中,那些歲月,就像是一場色彩鮮明的夢。一直不斷的延續。

「走吧!我們去廟裡。時間差不多了。」還有一刻十點,灣娘推了推在自己身旁睡著的菊。「帶上相機吧!那景像滿特別的。」依舊睡眼惺忪的菊含含糊糊應聲好之後,就被灣娘拖著出門。外頭的風很涼,很快地吹走了菊的睡意。清醒後斜眼一看,灣娘的臉上似乎掛著笑容,像個孩子一樣。隨著兩人越接近廟庭,拉著菊的手也越發越用力,奔跑的速度越來越快了,菊一個踉蹌差點跌倒,灣娘卻依舊是沒注意到般筆直的向前方跑去。

 

鑼鼓喧天。
搭著野台的歌仔戲子正含糊地唱著歌,咿咿呀呀的破碎句子一句又一句,片片飛入菊的耳朵。三尺高的普渡公就坐在戲台正對面,沿著中軸線是兩排的長桌,上頭盡是水果和餅乾泡麵,每樣物品皆插上一支線香和一只小小的紙旗,三角的金黃色旗子鑲著紅色的邊,遠遠望去就像是萬馬奔騰的景象一般。桌上盡是香灰,隨瘋狂舞如萬馬過境。

兩人在最佳時刻到達。只聽得一聲吆喝,五六名壯漢抬著巨大的普渡公開始往廟口移動,後頭跟著一大群信男信女,各各拿著香一路張嘴默念,上頭的燃心此時就像是小小的燈籠,靜靜領導著每個信徒的願望。人群又更靠近了一些,菊伸手將灣娘拉進自己身旁,灣娘的小手柔順地溜進菊的掌內,兩人相視笑了笑,一層紅暈爬上灣娘的臉龐。
「好壯觀哪!」被推擠到一旁的菊喃喃說著。
用紙紮成的普渡公,被套上綠色的紙衣,戴著黑色的紙帽,兩隻銅鈴大的雙眼直瞪著前方,在昏暗的路燈照射下,四方型的臉顯得威嚴無比。
菊和灣用小跑步跟上大家。廟庭外頭的蜂炮已經點燃,上百隻啣著火星的黃蜂自殺般地衝入黑色的夜空,用最快的速度爬上最高峰,後頭的尾翼發出咻咻聲響,整個身子激烈地颤抖著,最後在傲視地表之際壯麗地爆裂,化為一縷煙塵消散冷風之中。夜空之中火星點點、咻咻碰的聲響繞著每個人的耳際漫爬。 

廟公和其他壯漢終於將普渡公放上金紙山的中間,再用木棍將金紙向內推了推,另一壯漢抬起了裝著汽油的塑膠桶,嘩啦啦地往地上潑去。有人正吆喝著,「退後!退後」人群圍出了一個約五公尺半徑的圓,所有的視線中心都落在那北擺放著有些歪斜的普渡公身上。就在那點上火苗的瞬間,天空飄起雨來了,細細的雨滴隨著濃煙上升而緩緩飄下,夾雜著片片然近的金紙灰,像是灰色的花。菊看呆了,雙手不自覺地往上伸去。此時卻有另一隻白皙的手溫柔地扣住他的手腕,灣娘拉著菊來到牌坊下方。掏出身上的手絹,灣娘替菊擦了擦臉,又替自己擦了擦手。完畢,兩人都沒有說話。

火依舊燒著,而且越竄越高。像隻猛獸般不斷地吞食著地上的金紙,呼出的熱氣將四周的人們臉色烤得蠟黃。火苗一路蠶食鯨吞,最終鑽進普渡公體內,此時四周鴉雀無聲,隱約可見那紙人體內微微透著光。菊可聽間灣娘低微的呼吸聲,相扣著的十指又緊緊握了一回。突然一聲巨響,巨大的火舌從紙叢裡竄出,就像那甫出生充滿活力的嬰孩,夾雜著如哭聲般的細細聲響,火苗帶著熱氣不停往上攀升,已經不見普渡公那威嚴的身形,取而代之是一支支焦黑的竹條,隨著炙熱空氣搖擺。驚嘆的聲音此起彼落,壯漢們忙著阻止竹條突然倒塌。菊感覺灣娘瘦小的身子縮了一縮,他放開她的手,轉而用手搭在她肩上,將她拉進自己胸膛。他沒看見灣娘的表情,只見她耳根都紅透了。

cellolin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